#Beelzebub

  那是我第一次进夜场。

  那天我揣着刚结算的fees,伙同一帮子工友,从乌烟瘴气的工作场所走出来,哼着歌,思考自己下一步的去向。老实说,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——HongKong不是我的地头,何况我也只在这里生活了不满三个月,实在难以将它摸个透彻——那么索性也不再纠结。我掂了掂口袋里的工钱,正思考夜宵是去M记还是赛百味呢,就被领班的大叔拍拍肩,说喂靓仔好不容易月结啦,要不要一齐去寻下乐子啊?我顿一顿,一想也好,就应一声跟了上去。

  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。老实说,我是有点不满的——毕竟我以为他们是带我去吃宵夜呢——再说,这cocktail的味道,在我看来也不及可乐。此时大叔们已经喝high了,占了一张桌子就开始打牌,还不时对身旁走过的美女们吹口哨。我没有兴趣与他们同流合污,便悄悄将身体调转方向,在某个眼尖的将我擒拿归案前果断溜之大吉。

  但溜着溜着事情就开始不对了:我本意是想找个washroom,能发现出口就更好,但越走却越觉人烟稀少,到最后竟只剩我孑然一身;可我仍选择继续循着那条幽深走道前行,像误入世外桃源的渔夫,感到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。然后我终于走到尽头,可惜,尽头不是什么世外桃源——抑或是,只是那时我尚未知晓,只是一处密闭的与世隔绝之所,一群人围成圈坐在房间中央窃窃私语,像亚瑟王与他的圆桌骑士,只不过他们身着时过境迁的西装;威士忌与干邑在他们面前的冰桶里旋来转去,契合着那首不知源头的jazz,为这一亩三分地的神秘风情添砖加瓦。

  然后那圈人中某个眼尖的瞧见了我,伸手用手中一杯陈酿引起身旁人注意,隔着距离我瞧不见他的脸,他的声音倒能一清二楚传到我耳廓:他的声音镀了一层我听不惯的别有用心的笑意,说菲总,你咩嘢时候请咗个new face过来啊?菲总——被点名的那人听见这话,停了与身边人的交谈,执杯缓慢而优雅地转过身来;就在那短短一瞬间,一切声响都在我耳边遁形,我眼中只看见那一个华丽的醉鬼,一个背背头与眼睛晶晶亮的醉鬼,一个穿着叫人窒息的三件套的醉鬼,一个皮鞋锃锃亮的醉鬼,一个多么华丽的醉鬼。多奇怪,前一秒我还清楚地感知自己不适合出现在此时此地,甚至鞋尖的方向都打了个转,但一对上那双海蓝色的瞳孔,我就不再愿意落荒而逃。

  他向我走来,步子拖得缓慢又撩人,手中whiskey与冰块与杯壁亲密接触,奏一曲跌宕起伏的交响曲,契合他那要了命的步调节奏,与那双噙了笑的海蓝色瞳孔一齐,排山倒海而来,侵蚀我为数不多的理智。然后他终于停了步,攻势却不肯就此止步,他喊我靓仔,异域口音同样诱人绵长,问我从哪里来。我疑心这是上等人惯用的拿手好戏,却还是老实作了答,舞厅,我说,“同行的人实在枯燥无味,离开他们后乱走一气,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。”交谈中我们也保持着对视,他的瞳孔始终噙着笑意,叫我想起故乡阳光撒遍的密西西比河,神情专注而认真,语毕甚至还摆出了若有所思的姿态—— 一个多么迷人的醉鬼,哪怕这是上等人惯用的拿手好戏,他也一定是其中最炉火纯青的佼佼者。而更不可思议的是,他又向我迈进一步,哥俩好似的搭上我的肩,说真巧啊,“我也觉得这里的人实在枯燥无味。”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起我的手,径直带我向外跑去。

  我们发了疯似的跑着,在这条幽深冗长的走道,气喘吁吁地奔跑着。他的额头镀了一层细密的汗,在灯光下闪闪发光,一个多么耀眼的醉鬼。我觉得我真是疯了,凌晨不知几点,我和一个醉鬼不要命地牵着手奔跑,跑过那条冗长的走道,跑过五光十色的迪厅,跑过拥挤嘈杂的人群,跑过夜深人静的大街,跑得气喘吁吁精疲力尽,居然还得以发出疯子一般狂妄肆意的大笑。我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,而这个人则是引人入歧途的撒旦,我想我该拒绝的,可撒旦同我一齐奔跑着,撒旦掌心的温度炙热如火,撒旦有一双可与密西西比河媲美的眼睛,一个多么华丽迷人的撒旦,怎么有人能不与他同流合污,怎么有人能对他说不。

  然后我们撞进某家不知名旅店的房间,抵着门开始接吻,他的吻也带着密西西比河上阳光的温度,温暖而轻柔,从唇角逼至齿舌,压着缓慢而撩人的调子攻城略池,一双手在我身体上蛇一样蜿蜒爬行,不断将毒液以快感之形注入我体内,将我拖入欲望的深潭。

  我知道我无处可逃了。



  我重又踏上故土,拥抱密苏里州的阳光——并非由于告老还乡,而是在某日被人告知身怀异能这一事实,酬金合同都被带到眼前,诚恳迫切可见一斑,便也没有再拒绝。

  同行中有个人叫斯坦贝克,也是那个带着合同找上门来的愣头青,正向我阐述他们组织的好,以及他们口口相传的boss的厉害,我不置可否,只有轻微地想笑,boss也许厉害也许高人一等,但他们如何会懂,我曾拥有过撒旦,撒旦华丽耀眼不可一世,撒旦的掌心炙热如火,撒旦的眼睛和吻有密西西比河上阳光的温暖。多么华丽的撒旦,耀眼的撒旦,完美的撒旦,我的别尔济巴布,而凡人如何能与之媲美。

  到了。斯坦贝克好心情地朝我打一个响指,密苏里州的阳光在他头上闪耀,可我却疑心这是午夜梦回的哪处世外桃源,没有幽深走道没有圆桌骑士没有冰桶陈酿没有爵士乐,却依然能看见那个魔鬼,噙一双含笑海蓝色瞳孔,步子拖得缓慢又撩人,一步步朝我逼近。一个多么华丽的魔鬼,一个拨海而来的摩西,我的别尔济巴布。

  我目不转睛地看他,看他专注而认真的神情,等他走到我面前,续一段前缘未了的一眼万年。




FIN.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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