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人

 他对我说,我认识你,我永远记得你。

  我同他的故事说不清起源始末,一切好像是从哪片蔷薇花丛中开始疯长,又像在更早之前就已埋下伏笔。我不清楚,此后也没能及时理清来龙去脉,他就已经持了枪气势汹汹破风而来,用砰的一声,瓦解我所有色厉内荏的不设防。

  为什么?我也曾这样问过他。他不说话,只伸手拿下肩上的哪根白羽,似笑非笑地转一下。

  六月的天气总是阴沉晦暗,我紧一紧握在手里的沉重伞柄,没有犹豫大步前行,因为我有非得一往无前的理由。但先入为主的负面情绪似乎总会给人带来厄运,我从空中中弹摔下,居民楼间晾着的被单虚虚替我缓冲一下,全身也依旧是散了架的疼。

  好痛。我死死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,试图以痛楚拉回趋于涣散的意识。有人的脚步声近了,而我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,只能拼尽全力踉跄前进,提高自己那近乎自欺欺人的可笑步率。

  我还不想死。

  然后一双手带着保留地晃动我肩,我看不清他的脸,但熟悉他因慌乱而不稳的呼吸,以及那句带着动摇的不要睡。

  为什么?

  他依旧不说话,掩人耳目的探案集也没有摊开。突如其来的风在他身后携着窗帘摇曳生辉,而他眼底却如一潭死水古井无波。

  

  为什么?这样的问题我也问过自己,但我依旧没有答案。唯一清晰的,只有那人一次次的默不作声,以及那双要了命的,叫人沉沦的沉沉漩涡。

  后来的事情也没让我再有时间胡思乱想,组织露了马脚,时机正是最关键,再花费时间在镜花水月上,不能更不该。只是有一次我连续熬夜整理资料到力不从心,脱力昏厥到不知几时身旁的手机却突然催魂夺命般响起。我捞起一看,一封来自陌生号码的简讯,却像极那扰我多时的潘多拉的魔盒。

  他说你总问我为什么,我也总是不作答。因为我自己也尚未知晓前路明暗,侦探不说毫无根据的话,你可以说是我的懦弱,我更愿意看作是我的骄傲,毕竟感情与承诺太过沉重,我们现在都负担不起。

  他说其实这些话我一直打算烂在肚子里,但是现在我要和组织背水一战,来一盘真切的轮盘赌,我不怕死,快斗,但是我想告诉你。

  那晚我再没看进任何资料,只是攥着那台手机,紧紧紧紧,一坐坐到了天亮。

  之后发生的事情如走马灯一样虚假迅疾,我心心念念要的终结瞬间被拉向了终点,像那颗穿云透雾而来的子弹,刹那须臾,溅起一眼的血花,就再了无声息。醒来时母亲守在我身旁,黑眼圈浓墨重彩,却还是扯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。她说Snake已经被当场击毙,白马正在全力逮捕Spider,天时人和,不日就能落网;她说组织已经如鸟兽散,成了一盘散沙,在日本的势力也大有被连根拔起之势,只看公安那边的努力。她还说既然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。

  快斗,我们就此收手好不好?

  我答非所问,只问一句有没有人联系过我?她摇摇头,我沉默地转过头,用被子蒙住脸,默不作声。

  我在医院整整躺了三个月,一直在守那部手机。我每天一定给它充电,打开收信箱翻来覆去,但它从未发出过一丝声响,从来没有。我第一次那么想到一个人身边去,可是我不能,我没有方向没有计划没有一丝蛛丝马迹,空有一个好像如雷贯耳的怪盗名声,在嘲笑我无能为力的不知所措。

  为什么?我只能不断逼问自己这个问题。可是这个答案唯一的给予者正不知所踪,只有一个不是怪盗的怪盗,在等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。

  为什么?

  我二十二岁了,不再是绮丽怪诞的艺术家,但好歹没有脱离本意,而是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魔术师。一切都真正地尘埃落定,母亲依旧大大咧咧满世界飞,我依旧过无风无浪的自在生活,白马依旧隔三差五来烦我,一切好像都步入正轨,只是再没有人提起过那个人的存在,他就像一颗从天外来的石子,在天空中短暂地摇曳生辉,转眼间就没入湖底再无声息。

  但是我还记得他。

  一天我去超市采购时遇见红子,她还是挂着那种高深莫测的笑,我下意识想退避三舍,却被人眼疾手快拉回来,眼风一扫说站着别动,我来给你算一算。我乖乖翻出一张,一对人儿隔着两两相望,我刚想问什么意思,一抬头发现人已经无影无踪,像周庄梦蝶,只有手心一张牌提醒我眼前一切的真实性。

  莫名其妙,我翻来覆去看手里那张牌,但依旧不解其意。

  第二天我去了图书馆,一楼拐角的房间里,几个女生正昂首玉立着排练话剧。我认识你,我永远记得你,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抓住另一个的手,眉目沉沉笃定地说,我却想起从前无数个与他纠缠的夜,他穿越人海气喘吁吁看着我,笑意与嘴角波纹般荡开。

  为什么?我问。他胜券在握般加大了那个笑。

  “我认识你,我永远记得你。”

  我落荒而逃。

  又一年过去,我重又坐到了波洛的餐厅。我和安室已经很熟了,他的身份也已公开,再不用做那劳什子的服务生,只是他依旧时不时来这搭把手,问起原因,他只用一句习惯了作答。我不置可否,只是隔三岔五来这与他谈天饮茶,我也开始习惯喝咖啡,现磨的无糖无奶的那种,从前绝不会碰的东西,现在反倒习以为常,甚至也能有模有样自己调冲。

  人总会变的。安室冲我笑一笑,人总会变的。那有些东西是不是也始终会忘的?我不敢问出口,只默默拿起眼前的斋咖细细吞咽,要自己想起一个早已模糊的影子。其实这实在很无谓,我的生活早已趋于一种让人麻木的平缓,怪盗基德已经死了,只有黑羽快斗还活着。只是有丝阴魂始终不散,总在每个午夜梦回扰人心智,摇着我的身躯在耳边一遍遍追问。

  为什么?

  后来我渐渐明白,爱之于我,不是肌肤之亲,不是一蔬一饭,而是一种不死的欲望,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*。他是这一切鬼胎情愫的载体,我一日没见到他,我的灵魂就又残缺地度过一日。也不是没有想过换个人选,只是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,运筹帷幄眼眸深深,能调动起我所有的警觉与肾上腺激素,演一出双人共舞的盛大奇迹。

  毕竟怪盗与侦探总是相生相伴,你说是不是?

  我在二十四岁的生日重又见到他,隔着一条马路,隔着一阵猎猎风声,仍能看清那人经久不变的一身蓝色西装,以及那张锋利眉眼,一切好像一如昨日。红绿灯的读秒清零倒计,而他悠悠然穿越人海向我走来,像之前无数个与我纠缠的夜晚,笑意与嘴角波纹般荡开。

  为什么?我终于说出口。

  他胜券在握般加大了这个笑,说我遇见你,我认识你,这座城市天生适合恋爱,你天生契合我的灵魂*。

  我已经老了,二十四岁,不大不小尴尴尬尬的年龄,挥霍不起痛饮狂歌空度日的潇洒,担不起飞扬跋扈为谁雄的风流,但我想踏上年少轻狂的末班车,去追本溯源,续那段早已埋下伏笔的怪诞情节。

  他就站在我面前,而我向前一步,用力拥紧这扰我已久的潘多拉的魔盒。我看不见他的脸,但熟悉他不稳炽热的吐息,以及那带着动摇的笑意。

  这一刻,我们位移为零了。



FIN.

*摘自玛格丽特.杜拉斯《情人》

*塔罗牌中恋人一牌的图像正是两个人儿隔着两两相望

 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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